撷枝醒来时觉着头痛,日光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,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。外头一阵喧嚣,不绝的脚步声,欢笑声,打闹声,杯盘碗盏的碰撞声让她心头亦跟着焦躁。她迷糊着推门,却见凌翠倚在门口的立柱上,手里悠然打着纨扇,似笑非笑道“姐姐这是好清闲,这睡了得快一天了吧。昨晚上孟家少爷来找你,都被云乔推了出去呢。”
撷枝一时没反应过来“孟家少爷?”
“就是那个从刚牢里放出来的孟少爷啊。”
撷枝不顾她是随口一说还是话里带刺,只想着孟益竟然就这么被放出来了。此事闹得沸沸扬扬,连皇帝都下令彻查此事,怎么就轻而易举地给放出来了。可转念一想,这些权贵只手遮天,连草菅人命的事情都能大事化小,何况只是以权谋私,贪婪敛财。她忍不住自嘲,如此煞费苦心,却也不过是往水里不痛不痒地扔了一块碎石头,只微微起了几丝涟漪,便再无波澜。
说话间凤羽已经由喜娘搀扶着走了出来,她手里的丝帕已在手指上绕了好几个圈。云嫣只道她是紧张了,拉上撷枝送凤羽上花轿。
轿子并不算大,可贵的是通身用红木打造,像个缩小的亭子。条条横木交叉相叠,像极了儿时玩的鲁班木。远看还觉得素净,可凑近了却见雕刻的折枝牡丹暗纹浮动在眼前,迎着明亮的日光,颜色只是更深了一分,像是酱紫色,十分古朴典雅。花轿四角扎着硕大的鲜红绣球,底下垂着金灿灿的流苏。迎亲人喊了一声“起轿——”惊得麻雀一片乌压压地飞过。轿子缓缓升起,上下浮动着往前移,埋在红色绸缎里的黄色妆花缎被风吹得翻了出来,一层压住一层,如微风拂过田间,麦浪翻滚,一派喜气祥和。
撷枝却觉得这轿子孤零零的,除了一个迎亲的管家,就只有四个轿夫,莫说仪仗,连唢呐、锣鼓也没有。巷子里静悄悄的,直到那朱红的一点越来越淡,终不可见,云嫣才叹了口气“孙老板在钱财上这样舍得,可好好的婚礼竟然办得这么偷偷摸摸的,真是委屈了凤羽。”
撷枝被说中了心事,亦叹息道“向来纳妾都是不给走正门,只得从偏门悄悄送进去。也不知孙老板的夫人喝凤羽的妾室茶时,会不会为难凤羽那丫头。”
孟益和周翼之获释之事来得的确出人意料,虽说对这个结果有所准备,却怎么也料不到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毫发无损、活蹦乱跳地走出了刑部大牢。崔荻这样好的脾性,都气得暴跳如雷,将书案上的册本卷轴扫了一地。
孙先生道“贤侄莫急,总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。”
“是不是吴王?”陆止萧问。
崔荻道“吴王何时有了这么大的本事?”
“造些假证,找人顶罪,再加上陛下的偏护,想来竟也不是什么难事。”
孙先生安慰二人“好在经过此事,太子与周遥彻底结了梁子。周遥多一个敌人,我们就多一个朋友。”
晌午时候,陆止萧带孙先生到医馆看病拿药。他素来走长平街,今日却宁可绕道也要刻意避开。
孙先生似乎看出什么来,问道“有什么心事连叔父都不肯说吗?”
陆止萧似是而非道“叔父,如果你做一件你认为正确的事情,却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,你会怎么办?”
孙先生并没有直接回答,认真思考了片刻才说“若是能补救,求得他的原谅自然是好,否则……无解。”
陆止萧心中隐隐失落。猛一抬头,脚步忽然迟滞。他疑心自己看错了,那抹浅蓝色这样淡,淡得几乎要融化在淡蓝的天际里,可那分明就是她。
他停在原地,不知应该打声招呼还是应该若无其事地走过去。犹豫间,她已从他身边经过。他似乎还能闻到她鬓间秋海棠的香气,她离他这样近,却连斜眼也没看他一眼。
“刚刚那位就是柳姑娘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