景元二十年,春
仲春时节,百花争芳斗艳,此时的靖安城早已褪去冬日里的银装。
集市上,庙会里,食肆中,处处人头攒动,摩肩接踵,熙熙攘攘好不热闹,俨然一派万物复苏,百废待兴之景。
然而,在这一片喧嚣之外,东六街的红瓦高墙里,却呈现着另一派闺阁女儿表面上的岁月静好。陈澜坐在案前,左手装模作样地拿着书,右手把玩着手中的毛笔,而双眼,却失神地望着案上的砚台。那砚台是南海之滨出产的端石所磨,极为稀有,且做工精巧,外观细腻圆润,触手生凉,只消轻轻一呵,便能借着呼吸中的水气,砚化出浓淡相宜行云流水般光泽顺滑的墨汁。而此时的陈澜却无心品古论今,鉴赏这不知是哪朝哪代,数年之后又将从哪里被挖出来的“古董”。
三年前,陈澜失去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,被摘除了子宫,加之产后抑郁症的爆发,公婆丈夫的百般指责,万念俱灰的她服下了整瓶安眠药,以求离开无情的丈夫,结束她那炼狱般的婚姻。死了就没有痛苦了,死了就不会再感到屈辱了。可本以为一切就这样了结了的她,在弥留之际,意识完全消失之前,却突然看见一个女子从刺目的白光中缓缓向自己走来,说是走,可却未见她步履挪动,振袖移肩,行色神态皆不似常人。陈澜无力而又释然地扯动着嘴角,牵出了一个无声的苦笑,默自嘲道一定是我死了,阴司派人来接我了。
女子驻足在床边凝视着她,目光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潭,空洞而令人生惧,面上却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。须臾,陈澜听到一声幽幽然的叹息“姑娘好睡,当真叫人好找。”她的声音似自天边而来,缥缈空灵,又像慈悲的大觉者,仿佛可以渡化这世上一切的苦难。
“你只觉今日一死便得百了,却不知因缘往复,一切皆是命数。”
陈澜强撑着快要合死的眼皮,发现她身着紫底织金丝绫罗衫裙,却怎么也看不清楚长相。将死之人倒也不想费这个力气,便动了动嘴唇,问道“你是来渡我的吗?”
那女子并未作答,只是忽然启手抚上了她的头,柔声道“随我走吧,回到来处,你自会知晓。”
突然,眉心闪动起了熠熠的白光,整个人飘然而起,跟随着那温暖的声音,被牵引着去向不知何处的远方,直至完全失去意识。
再次醒来,却发现自己住进了一个少女的身体。
还记得初到此地的那天,她虚弱地挑开眼皮,却惊悚地发现床下侍女跪了一地,若不是头痛欲裂,陈澜一定会吓得跳起来。这到底是什么情况,难道那个紫色罗裙的女子竟不是自己死前的幻觉?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?怎么会呢?太扯了吧!
正百思不得其解的她,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惊,顾不上昏迷前那些要死要活的纠结情绪,吓得只能继续装死。突然,她听到床尾一个男中音焦急地询问“如何了,胡太医,小女昏迷已近半月,究竟何时能醒过来?”
话音刚落,头顶又传来一个老迈嘶哑的男低音“相爷莫急,三小姐虽从高处跌落,头部受到撞击,但脉象平稳,也未曾发热呕吐,依老朽之见……”
男低音的“老朽之见”还未来得及发表,便被陈澜疼痛难忍的那一声闷哼打断“嗯……头好痛……”
“醒了醒了,老爷,三姑娘醒了!”地上跪着的婢女激动地大声说。
霎时间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陈澜,男中音闻声喜出望外,随即扑上前来,两手抓住她的双臂,摇晃道“岚儿,真的是你醒了吗?你快睁眼看看爹爹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