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次县衙共来了六人到上花溪村,带了几根牛皮绳,但却都用在了自己身上,只怕是他们几个来之前怎么也想不到的。
为了不耽误农时,方应物让大多数人都散了,只留下十来个青年村民使用。两人看守一个,足够将这些为非作歹的衙役败类押送到县里去了。
二叔爷方知礼有些忐忑不安,将方应物叫到一边去,又问道:“你说那张牌票确实九成是假的么?还有一成可能是真的?”
“二叔爷放心,十成十是假的!”方应物信心十足道:“方才时间紧迫,有些话没有来得及说完,故而只说到九成。其实我试探过的,自然有十成把握。”
原来刚才方应物对着谭公道声称,要去向县尊递父亲留下的禀帖并求见,其实是一个诈术。他父亲不是未卜先知的半仙,和知县又不熟,怎么可能会留下禀帖给方应物使用?
如果谭公道等人确实是奉了知县命令持牌票下乡催讨欠税,那么听到方应物要去拜见知县,应该是无动于衷的。因为并不害怕执法对象能见到知县,正所谓“公事公办问心无愧”。
但实际上,谭公道听说方应物有门路去见知县时,却借机当场发作起来,这其实是做贼心虚的表现。
所以经过那次试探,方应物心里有了肯定性的判断,牌票必然是谭公道背着知县偷偷办的。
二叔爷还不放心,又担心的说:“俗语云官官相护,就算我们再有理,那衙门里的人互相袒护起来,只怕我们要反受其害。”
方应物笑道:“二叔爷多虑了,应该不至于。这谭公道需要靠歪门邪道办一张假牌票,说明他并不是县尊的心腹之人,至少与县尊的关系很一般,否则弄一张真的又有何难?
衙役虽然可以狐假虎威,但仍属于贱籍,律法条文上比我们低了几个等次。那谭公道只算是个违法犯事被捉了现行的贱役,又不是不便轻易处置的缙绅名流,县尊根本没有什么理由和必要袒护。
而且据谭公道所说,县尊大老爷想要修葺学宫、增建备荒仓,这说明县尊至少是在意名声的,不会公然做出偏袒一个无足轻重贱役却冤屈整村良民的事情。”
二叔爷这般老派人物对去衙门具有本能的畏惧感,与衙门之间能不打交道就不打。但见方应物说得头头是道,便也不加阻拦,放手让年轻人去闯荡了。
其实就算二叔爷横加阻拦,方应物也不会听他的,机会难得,势在必行。不然他那有什么机会去见知县,何况也没有这个资格;顺便可以为自己扬扬名,“十五岁少年智破假公差”是个不错的故事。
想到这里,方应物再次可惜自己已经十五岁,若能年轻个五岁,变成“十岁神童智破假公差”,那就真有发达机会了。
因为大明的风气十分欣赏和崇拜神童的,提挈神童是一种通行的明规则,不会招来任何非议。要是成了十岁神童,再抄袭几首后世名诗词,远近闻名后就有极大可能性被破格录入县学,成为秀才生员。
闲话不提,却说准备妥当后,方应物带领队伍出了村口,却发现又有一行三四人朝着村子而来。
走得近了,方应物只觉对面来人中有个眼熟的,从记忆中检索了一下,赫然认出此人正是花溪两岸最富、邻村的王德王大户!
却见这王大户三十二三岁数,面貌虽寻常,但保养得当,东坡帽、缎子衫的穿戴在人群中很是醒目。
两群人在路上遇到,方应物作为小辈和欠了三十两的债务代理,主动见礼并招呼道:“见过王家伯父!”
王德不经意望向方应物身后,当即愕然愣住,甚至没有对方应物的行礼做出任何表示。他很不理解,向来在乡村里趾高气扬威风凛凛的谭公差怎么成了丧家之犬,一副蓬头垢面衰败模样,狼狈不堪的被村民捆着押送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