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现在,韦巡抚终于能理解,为何刚才自己摆明车马要整治林泰来时,府县官员的态度都很不积极。
并不是什么沆瀣一气、包庇豪强,而是所有人都认为,想用八个鸡毛蒜皮,充其量就是打人、占田之类案子,就把林泰来这样的特大号刁民给办了,几乎不可能。
那些比较熟悉基层情况的府县官员对此十分不看好,懒得白费力气,所以就推诿敷衍了。
事已至此,韦巡抚看向府县官员,希望能有人站出来打个圆场。
但众位官员大都是沉默不语,显然不想沾惹这种巨大麻烦,真的犯不上。
大明官场体制与后世虽然多有近似处,但也有些根本性的区别。
比如所有官员都是朝廷命官,地方上知县也好知府也好,都是朝廷直接任命的,而不是由巡抚任命和罢免,比后世的独立性稍强一些。
所以大明官场上有些事情,在后世人眼里简直匪夷所思。
大家都是朝廷命官,地方官员拍上司马屁所能得到的收益,与后世相比也略少一些。
巡抚又不能一言而决把知县提拔成通判,也不能一句话把知府降级成同知。
官员们心里都有杆秤,为了“杀官造反”的大麻烦,去巴结巡抚非常不值。
还有,做官的人考虑问题,必须要全面!
被暴徒围攻的王税使他哥还是王司徒呢,那人比巡抚还大。
如果帮着韦巡抚把嫌犯开脱了,那王司徒、王御史、王方伯们怎么想?
官员们不愿意说话,但申二爷还是那么不给韦巡抚面子,跳出来建议说:
“于情于理,应该让王税使亲自审问!他是受害之人,肯定会尽力找出真相。”
席大朝奉登时魂飞魄散,凭林泰来与王之都的关系,去王之都那里被审,还能活命?
以王之都的作风,说不定直接委托林泰来代替主审了!
韦巡抚还是想保住席大朝奉小命的,展露出几分急智,指着长洲知县袁宏道说:
“那为什么要舍近求远,不委托袁知县审理!王之都是受害之人,难道袁宏道就不是?”
比起有背景又独立于地方的王之都,袁宏道这个下属地方官当然更好“摆平”。
然后韦巡抚又直接问袁知县,“本院若委托你审理,你接收不接收?”
袁知县愣了愣,答话说:“那下官要先单独问林泰来几句话。”
然后袁宏道将林泰来叫到一边单独谈话,开门见山的直接问道:“那八个案子都是真的?”
毕竟袁知县才来了半个月,对林大官人之前狗屁倒灶的事情不是很清楚。
但这个问题把机智的林大官人难住了,话题明明已经转移到“杀官”案了,为什么袁知县又问题“同一被告的八个案子”之事了?
主要是不明白袁知县问话的动机,所以难以回答。
也许大文学家知县正义感发作,想确认自己是否作恶,然后确定接下来的态度?
也可能想借着八个案子的事情考验自己,想看自己肯不肯说实话,是不是实诚?
如果搞不清问话人的心理动机,就很难针对性的作出回答!
林大官人苦恼了一下后,忽然脑子灵光一闪,却想起了几百年后灯塔国人民最喜欢的一种套路!
所以在回话之前,林大官人先是深沉的叹口气,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苍穹。
再搭配眼神和面部细节,营造出一种忧郁的情绪。
看得袁宏道有点懵逼,就是随口问你句话而已,你怎么还直接演上了?
林泰来嗓音低沉的说:“袁县尊或许有所不知,在下出身苏州城西赤贫之家,自幼只能在社学窗外偷听讲课,然后在河滩上用树枝练习书写,甚至为了从社学偷窃书本还挨过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