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都,翊善坊,梁王府。
秋老虎肆虐,天气溽热,夜色已深,梁王武三思夜不能寐,披衣而起。
两名亲随手持灯笼引路,武三思在府邸中四处游荡。
一处处院落,他都只是经过,而没有入内。
武崇训的院子,已经熄灯,黑洞洞一片,没有丝毫光亮,身子不允许,他已经与夜生活绝缘许久了,风华正茂的年纪,活成了枯木老翁,了无意趣,就像是武三思寄托在他身上的满心希望,早早破灭。
武崇谦的院子,主人逝去才大半年,已经破败不堪,荒草丛生,残垣圮壁,惨不忍睹。
只有武崇烈的院子生机最盛,灯光灿烂,如同白昼,嬉闹之声,不绝于耳。
武三思阖上双目,听了一会儿,露出一个有慈爱,也有无奈的笑容。
他没听错的话,他的这个痨病鬼次子,在和侍女丫鬟们厮混在一处,玩儿捉迷藏的游戏。
“进去吩咐一声,让她们莫要跑得太远太快,仔细伤了二郎君的身子骨儿”武三思摆摆手,让亲随进去关照,他就剩下这一条血脉,即便再有不堪,也还是要小心呵护着。
“还有,告诉他们,二郎君喘了起来,就立刻为他顺气,给他喝药”
“是,殿下”亲随应命而去,其实这些事,伺候武崇烈的下人,都已经再熟悉不过了。
武三思又停顿了良久,才迈步离去。
月光清澈如洗,他走的踉踉跄跄。
他的一生,节节败退,透彻来看,都是私心作祟,但私心人人都有,他的私心却几乎都会转化成恶果,为人所趁。
远的不说,就说近的,他派人窥探李隆业,只是恼怒被李旦欺骗利用,想要还以颜色,并没有彻底撕破脸的打算,岂料竟然给人抓了现行,两人的牡丹苑之约瓦解冰消,反目成仇。
李旦有武后扶持,扶摇直上,他岌岌可危,不得不转身投靠了李重俊,以求自保。
“时运不济,命途多舛,非战之罪”武三思喃喃自语,为自己辩解。
他不愿去想,当初武承嗣夺储,如果他助他一臂之力,形势会怎样?李旦、李显兄弟之争,他不过早介入,而是坐山观虎斗,徐图进益,结局又会如何?
他是武氏皇族嫡裔,也曾手握重权,高踞宰辅,但却从来没有站在朝堂正中央,当过主导朝政的主角,也从来不是棋枰两端,势均力敌的强手,一直在边角之处,摆弄私心小聪明,做着添头、挂件儿或者调味品之类的物事,屡屡丢乖露丑在人前。
他可以预见,这样的配角生涯还将继续下去,无论李重俊是胜是败。
仓皇回首,碌碌十余载,何其猥琐?何其可笑?
武三思面皮滚烫。
淡出朝争两年有余,他渐渐明白有个词叫做格局。
可惜,已经太晚。
“嗖……”一根乌黑的铁箭,拖着长长的火舌破空而来。
“咄……”威势吓人,准头却差了些,没有射中武三思,而是射中了路边的一棵银杏树,力道很大,洞穿了碗口粗的树干。
“殿下小心”两名亲随一扑而上,按着武三思的头,将他拖到不远处的花园之中,连连挥袖,将灯笼熄灭,扑倒在灌木丛中,紧张地望着利箭射来的方向,大气不敢喘。
灌木丛的枝枝丫丫将武三思的脸颊划得伤痕累累,左边眼角也被划破,眼睛只能虚着。
时间慢慢过去,灌木丛中的蚊虫蚂蚁在单薄衣衫中乱钻乱爬,奇痒难忍,两个亲随还能忍受,武三思却忍耐不得。
“殿下勿动,贼子尚在”两个亲随都是有经验的,他们初步判定了刺客的方位,那里一直没有任何动静,定然是在与他们熬时间。
“混账,还不速速唤人来,这般窝着,要到几时才是个头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