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东道,蒲州,刺史府别院。
狄仁杰结束一日巡查,返回别院。
虽说河工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名义,但他也不敢马虎,毕竟是干系数以万计生民的存亡大计,既是来了,总要目见耳闻,严加督促,夏日汛期一至,滔滔黄河水,可不会管你狄相爷来走一遭的真实意图,该决堤仍是会决堤,该溃坝也是要溃坝,他高居庙堂,不怕官声蒙污,洪水面前,小民却毫无反抗之力。
一日奔波,马不停蹄,狄仁杰走了不少地方,用双脚丈量了几处堤坝,他能看出地方官府的突击作为,着实花了不少心思,然而情形仍旧不容乐观。
不少地方的工事只是夯土,随着河流侵蚀,脆弱肉眼可见,高度也比现在的水面线高出有限,能否经住雨季考验,尚在两可之间。
在州府交界处,他所看到的,更是骇人听闻,上游州府刻意加固两岸,而不做任何疏浚,也不设置堤坝,似是有意识将洪水引导向下游,下游州府也不甘示弱,沿着边境,修筑疏导渠,河渠修到自己这边地势更高处为止,显然是要反将上游淹成汪洋泽国,简直就是以邻为壑的生动写照。
一路行来,一开始他还会喝令提点,到后头怒气填胸,破口大骂,再往后,已是木然无言。
河东道吏治涣散,蒲州刺史赵芬统御协衷无能,州府各行其是,俨然已成大害。
侍女奉上一盆热水,狄仁杰将满是水泡的双脚放了进去。
“嘶哈……”
热烫来袭,狄仁杰整张脸皱成一团,闷哼一声,才适应了水中的温度,心绪也被烫平下去。
调整地方要员,干系朝中大局,非他所能独断,再如何气怒,都是于事无补。
当务之急,还是将蒲州通商府的案件查清,早些回朝交代,再谋其他。
“狄春,晚些时候,你带上些人,再去蒲州通商府探上一探,找找那个负伤文士的踪迹”狄仁杰沉声吩咐,“若是找不到,便在附近找地方潜伏下来,监视通商府的一举一动”
“是,主人”狄春应命而去。
狄仁杰龇牙咧嘴泡完脚,起身去了书房,有幕僚呈上一封家书,是他长子狄光远快马兼程送来。
“唔,你下去吧”狄仁杰伸手接过,端详着封皮上长子的笔迹,思量了良久,才撕开漆封。
信件篇幅不长,问了安好,又简略说了些家务,到了末尾,用数百字的笔墨,长篇大论,说起了朝中新近得到重用的一员朝官。
“……乔知之博学广才,沉稳厚重,仕途蹉跎,为春官衙门仪制郎中,后经上官昭容援引,拔擢侍郎……受命未久,协理贡举之事,处事精干,为人练达,朝野称之……”
狄仁杰眉头深深蹙起,这封信,诡异之处颇多。
他与长子一度因政治立场而彼此疏离,才修复不久,甚少有书信往来,更不会在信中提及朝中官员这等敏感之事,又何况,长子作为权右相心腹,何以对上官昭容线上的人满口溢美之词?
思来想去,仍旧不得要领,狄仁杰揉了揉额头,奔波整日,精力有些不济,叹息一声,“老了”
将信件看了又看,放在烛火边引燃,火苗飞舞,很快便化为飞灰。
枯坐良久,才返回卧房安歇。
蒲州通商府衙门,原是鸿胪寺下属的外藩会馆,供客商歇脚集散,四周聚集了不少的货栈和车马行。
来往有穿金戴银的富商大贾,有奇形怪状的外藩,也有衣衫褴褛的苦力,最是鱼龙混杂。
时近正午,通商府门房守卫撤掉一半,轮流用膳午休,衙门中的绿袍属官和缁衣吏目们,三三两两走了出来,下值回府。
人丛中,有一个绿袍官,年过不惑,面色严肃,瞪眼抿嘴,行走间挺胸抬头